◎陈新

得知马识途老先生去世的消息，我心里非常难过。往事历历，他对我的关怀仿佛发生在昨天……

马识途是一位历浪卷惊涛，伏清白无惧，虽九死不悔的革命者，越日溟溟，风泠泠，却成就了自己辉煌的人生，异景如虹，造化明明。他既是一位著名的作家，定慧奇巧，笔力独扛，其小说两次被改编成电影，其中姜文改编后名为《让子弹飞》的电影，票房更是在当年打破纪录创造奇迹。马老还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他练习书法105年，书法作品有着“无法而法，乃为至法”“于有法中求无法”的气质。

马老的经历，知之者众。其人生故事动心耀目，“知天修福惠，如日莹光辉。”

马老今年满110岁，此上寿之喜！其“达识逢堪笑”“清风摇圣境”的高度令人羡慕。所谓“考幽明于人神兮，妙万物以达观。”

马老一生历事甚多，命运多舛。即使在和平时期，他所历经的风雨也与别人大有不同。少有人知道，马老曾得过两次癌症，并成功逃脱死神的魔爪。

面对癌症，马老笑而傲之。自己当年做地下工作时什么样的敌人没见过！偷偷袭来的癌症，当然也是敌人，就算癌症再凶残，也不能比当年他所面对的敌人更凶残。因为当年一旦被敌人识破，丢命便是旦夕之事，甚至当场毙命。所以，他不怕癌症。

2001年，86岁高龄的马老患癌，失去了一个肾，乐观的他因此时常自嘲自己成了“孤圣（肾）人！”这是他第一次得癌症。

2007年，他又被查出身患癌症，不过这次癌症不是肾癌，而是肺癌。“信心终是实，如日莹无欺。”马老说，在他的生活《字典》中，从来没有“投降”两个字。

马老是一个乐观且坚强的人，第一次面对癌症，他自书：“我行我素，无愧无悔”。

第二次面对癌症，他与病魔抗争的方法，就是坚持写作，在病房里写出了《夜谭十记》的续集《夜谭续记》。

马老的养生观，正应了宋代诗人龚明之《期颐堂》所言：“不服丹砂不茹芝，老来四体未全衰。有人问我期颐法，一味胸中爱坦夷。”东晋奇才罗含《更生论》亦云：“达观者所以齐死生，亦云死生为寤寐，诚哉是言！”

马老经历过太多风险、苦难，有时甚至生命攸关，但他无不乐观豁达，若无其事，并终化险为夷。他的人生观是四句话，即“尽心尽力，无愧无悔，我行我素，洁来洁去。”

除此之外，马老的长寿秘诀还包括在长期坚持读书写作的同时，坚持练习书法。他说，这个过程不仅能使自己身心愉悦，还能活跃大脑皮层，减缓其衰老。

马老习书法，自5岁临写汉碑始，迄今已有105年。在他一幅名为《告白》的书法作品中，是如此告白的：“余自幼学隶书，临摹汉碑及诸名帖……”

马老不仅功成名就，对生活的态度乐观积极，对他人，尤其是对晚辈的关爱也是一般人不能比的。

记得马老的作品《盗官记》被姜文改编成《让子弹飞》之后，该片上映期间，我曾几次去马老当时位于成都市指挥街的家采访他。老人家不仅热情地接待了我，还对我赠送的描述中国探海工程“蛟龙”号深潜器研制与实验全过程的长篇报告文学《探海蛟龙》一书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并表达出了深厚的喜爱之情，直夸“好书！”马老提笔在该书扉页上，题写了“开卷有益”四个字。不仅如此，他还拿过我的采访本，翻开崭新一页，在其上题下“读书好，好读书，读好书”9个字，以勉励我。

在我感激得不知所措之时，马老又执意赠送了一幅书法作品给我，以表其意。

这是一幅魏碑体的书法作品，其所书内容是：“室雅何须大，书好不在多。”

这句话源自郑板桥之诗“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

该诗前两句，本用于赞美居室。意即居室在于高雅，不在于大小；花朵在于芬芳，不在于多少。马老独具匠心，将“花香”巧妙地改为了“书好”，这不仅是对我个人的勉励，更彰显出他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独到的审美眼光。这份深厚的情谊与关怀，令我深感动容，内心充满了感激与敬意。

不过，我心里虽然狂喜不已，但我深知，这份喜悦来源于宽仁博爱的马老的鼓励与恩赐。

事实上，马老不仅膏泽我，还同样以书法作品膏泽扶掖其他后学——他自2014年始，便借自己书法展的机会，义卖自己的书法作品，将义卖所得款项捐赠给母校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设立“马识途文学奖”基金库，由四川大学教育基金会代管，以资助四川大学一批爱好文学的贫困学子，并已先后捐助款项近400万元。

马老不仅创造了110岁高龄的生命奇迹，成为一位人间尊者，以不老之姿谱写了上寿传奇，更以其卓越的文学才华，在中国近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百年长青的创作神话。

谁料，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这个传奇却突然画上了句号。

追忆往事，温暖尚在，仙翁已去，内心无比沉重……

陈新四川南充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