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汉兵

“走，到麦地去看看，这几天麦苗长得可欢了。”刚到老屋后面的垭口，妹妹就迫不及待领我去看麦苗。我一路兴奋着，很久没看到这么壮实的麦苗了。

在我很小那个年月里，种植小麦是很普遍的。南充是丘陵地区，在我的记忆里，从山脚到山顶，只要有土就有小麦。小麦是越冬作物，这是冬日乡村最朴实的韵律，小麦像毯子一样铺在田野里，让冬日的乡村充满生机。不论是打霜还是下雪，小麦都傲然生长。打霜的日子，麦苗被打蔫了，太阳一出，霜融了，麦苗更加青绿；下雪了，麦苗被厚厚的雪压在下面，雪化了，麦苗很快恢复身姿，昂扬向上。“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想着就是美好的。

小麦是很重要的口粮，乡村人对小麦是有感情的，对小麦伺弄得很妥帖。从立冬后种下麦子，总是隔三差五就要往麦地里跑，瞧瞧麦种发芽没有，看看麦子缺窝没有，瞅瞅麦苗长虫生病没有。立春之后，父母总是领着我们在麦地里忙碌，给麦地除草，给麦苗施肥，翻挖预留行备种玉米，麦子扬花前后套种花生……反正一有时间就在麦地里奔忙。

春雨过后，麦苗一天一个样，分蘖、拔节，绿意葱茏。在苍翠的叶子间，一朵朵麦穗不经意就冒了出来。我端详着麦田，看见一群群蜜蜂在田间地头飞来飞去。我好奇，蜜蜂在麦田里干啥？原来只在采花粉。我惊喜，第一次认真关注小麦开花。我兴奋地凑近麦苗，看见在饱满的麦穗上有乳白色的花朵，细细碎碎的，淡淡的香随风飘来。“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绿波盈盈起微浪，麦花阵阵扑鼻香。”这些描写小麦花开的盛景，我突然想起是读过的。据说，这小麦花短则几分钟，长也不过半小时，虽是“昙花一现”，更显生命的精彩。

到了“五一”劳动节之后，麦穗逐渐变黄、成熟。这时，满山遍野都是黄灿灿的，煞是好看。家乡是丘陵地区，有山有沟。从这山望到那山是麦田，从那沟望到这沟也是麦田，风吹麦浪翻滚，到处是丰收的图景，到处有抢收麦子的身影。

那时，麦梗是要拿来作柴烧或者盖房子的，所以小麦是和梗一起收割的。当年，麦子都是用镰刀割的。烈日当空，汗流满面，往往眼睛都睁不开。几行麦子割下来，汗水早已湿透衣背，面额布满了灰尘，腰酸腿疼得无法直立。割一大片，又得马不停蹄往家里运，用背兜背，或者用芊担挑。等麦子收获完毕，手上、脸上、腿上都是伤痕累累，不是镰刀割破手指，就是麦梗刺伤大腿、脚跟，或者就是麦芒扎伤手臂和脸颊。

麦收时节，农村学校要放几天农忙假，这是我们最期盼的时光，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去清理收割后遗落的麦穗。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土地还是集体的，麦子收获后都得归集体，而捡拾的这些麦子，可以归自己，这成了小孩子最开心的事情。

每天早饭后，孩子们便邀约一起，三五成群，奔向那些已经收割的麦田，心无旁骛地搜寻、拣拾。当捡到第一枝麦穗时就特别兴奋，或许麦穗是有灵性的，发现了第一枚，很快就会发现第二枚、第三枚甚至更多。渐渐地，觉得自己就是麦田的一分子，就是那闪着闪着光泽的麦穗。大家在田地里奔跑着、追逐着，你争我抢，欢笑声在田间此起彼伏。包产到户后，母亲也会嘱咐我们去已经收割的地里捡拾一遍，把那些遗漏的麦穗捡回来。现在想起来，拾麦穗不仅拾起了一份勤劳和节俭，也留下一份童真和回忆。我甚至有些得意，想想如今的小孩几个还有这种难忘的童趣？

一段时间，家乡村民种植小麦的热情不知为何锐减，我曾不止一次遗憾过。这几年麦田又充满生机，可以看见一大片一大片的。看着眼前的麦田，那份亲切油然而生，我的心里暖暖的。春风吹拂，麦浪翻滚，田野里涌动着希望。

“麦苗儿青来菜花黄”，这是乡村最动听的歌谣。“盛夏川前带暖黄，麦田一派看苍茫”，这是乡村最醇厚的底色。麦田，永远是乡村的守望。

周汉兵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