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乌有
橙黄橘绿的仲秋时节,我们单位的办公地点从果城路搬到了花市街,从此上班的路程又多出来一公里半,对此我很是欢欣,这欢欣的缘由是上班的那段路途——从北湖公园大门穿行到公园后门,借着通勤的便利,可以饱览园中的柳浪泉流,自然令人喜不自胜。
我知道网络上盛行一个很热门的概念,叫作“公园20分钟效应”,意指在公园中驻足至少20分钟,能显著减少压力,增强愉悦心情,提升精神状态。就我自己的经验而言,我是相当赞成这个说法,可不是吗,每天我整理行装,跨出家门,总要去追着这个庞大的世界周旋。奔忙间忽而片刻置身公园,得见湖光树影相映成趣,垂柳拂花珠璧同辉,便大有一种野鹤闲云的洒脱抒情,更何况这公园还是咱们的北湖公园。
北湖公园之于南充,如同颐和园之于北京,拙政园之于苏州,其在南充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斑。这也难怪,自一九八四年建园以来,这便是市内踏青与游览的胜地。园内既有茶楼可供打牌消遣,亦有亭台可供观湖赏景,在那个物资条件尚不充裕的年代,北湖公园用景的风流、人的温情,织就了一幅好不热闹的熙攘画卷,也成了我们这一代人孩提时代永远的乐园。
几年前,本着“以湖为主,还绿于民”的目标,北湖公园经历了一次综合改造提升工程,今时风貌已不同往日,我却仍觉得一样亲切。因为莲池的水还在,水利万物,比从前更澄澈了,那些池旁的人也没有走,他们薪火相传,承前启后,有的从喝茶打牌的中年人成为了老者,有的从划船喂鱼的少年变成了上班族,还有的随着生命的消逝,或于轮回中以稚童的模样重返人间,在岸边蹒跚学步。
我最钟爱公园里的老者。朱颜易逝,万物更迭,“老”这一字,仿佛是一个近乎于“朽”的概念,老了,这个人便变作危楼,好像随时要垮,所以有了“老朽”这个词。可我看公园里的那些老者,他们总是起得比我还早,迎着数九寒天的冷风,在园中跑步遛弯儿,抑或穿着漂亮的金丝绒练功夫,集结在嘉湖书院门前打太极拳、舞太极剑。
每天早晨,沿着流水小径,望见冬来银杏落了满地,几只肥硕的麻雀飞来草丛觅食,园中的工作人员正乘着一叶小舟打捞浮叶。再往百花深处走去,便是一群鹤发老者,在书院的朱门灰阶下打拳舞剑。此情此景,难免不叫我凭空生出一番勃发豪情———青山意气峥嵘,似为我归来妩媚生。
然而这豪情还没持续多少日子,我便像皮球似的泄了气。
上个月单位组织体检,我向来自诩年轻力壮,以时常出入健身房锻炼为荣,开始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体检报告打印出来,写着这儿也是囊肿,那儿指标也高,浑身上下好像都有点儿毛病。最要紧的是,身体里还长了个奇形怪状的结节,医生端详着报告,满面严肃地望着我说:“赶快去大医院看看吧,别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一听这话,吓得我翌日起了个大早,去川北医附院挂了个专家号,岂料专家也说我这结节长得不太妙,得切下来送病检,看看到底是良性还是恶性,于是当天便给我安排了微创手术。
做完手术,哪里还有豪情可言,无非是记挂着医院什么时候出病检结果,是好是坏,有个定论,省得我坐立不安,心里像小猫儿抓,很不是滋味。等待病检的日子,情绪上也渐有了悲观的感觉,那几天依旧路过公园,却失去了往常的快意和欣然,我看池水也不绿了,看麻雀也不肥了,看那些打拳舞剑的老者,也只是按着手术的伤口,哀伤地轻叹一句,“我年纪轻轻,竟不如他们健康。”
后来有天早上,我从公园的九思桥路过,碰见一位阿婆坐在轮椅上哼歌,身后的大爷戴着顶黑色皮革毡绒帽,口歪眼斜,步履艰难,却有说有笑地推着轮椅朝前走。一霎时,我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舞。生活本就是静水深流的形式,看似平凡没有波澜,实则每个人都在命运的池子里跌宕折返。使我们看起来充满美德和力量的,不是胆怯,而是勇气。朝前走,要在风中笑,要在风中歌唱。
那日我备受鼓舞,决定抛下一身沉重,继续欢欣地去走我的路。池水又绿了,麻雀又肥了,年关将近的时节,园中的昭昭风物涨满了我的眼帘。再后来,病检结果出来,那结节仅仅是一个良性肿瘤,对我的健康并不构成多大威胁,这次患病的经历,真如一阵东风那般,吹皱一池春水,春水渟膏湛碧。
到今天,我也爱逛公园,每当有什么烦心事,都要去园中走一走、瞧一瞧,听着潺潺水声如何指点我打开心扉,流下热泪,勇敢地朝前走去。人来人往,万籁俱寂,公园已成为我生命中不绝如缕的慰藉。
何乌有本名何思亮。南充市作家协会会员,嘉陵区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