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燕
四十年前,在我家乡东观镇一个偏僻的小村子,家家户户都有几个烘笼儿。别看它不起眼,也不值钱,但没有烘笼的农家,冬天的日子可就难捱了。到了腊月,天空便开始飘起雪花。那时的农家还没有砖瓦房,多是茅草屋、土坯房,一到冬季,寒风不管不顾地从四面漏风的墙钻进土屋来,让人禁不住打寒颤。只要天一黑,家家户户吃罢晚饭,便早早地上了床,因为床铺上烘笼儿已把原本没有一丝热呼气的被窝烤得暖暖的、软软的。
在乡下,几乎每家的男人都会编烘笼,有的女人也会这种活。编烘笼看似简单,但要编得好看且适用,还是要费上一番工夫的。我爷爷是一个专门编烘笼儿的好把式,奶奶经常把爷爷编好的烘笼拿到镇上卖了贴补家用。儿时的我时常守在爷爷跟前,入神的他看着那双疤痕交错又灵巧的双手,将一根根竹子破成篾条,再用几根篾条交叉编成一个座,然后把一个瓦钵钵放进底座,沿着瓦钵的走式编成或菱形或三角形的花式,将瓦钵牢牢地箍紧,再编出烘笼儿的开口,最后,将一条宽而结实的竹片放在火上烤软,做烘笼儿的提手。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一个简单实用且美观的烘笼儿就做成了。冬天,在瓦钵钵中盛上柴火灰或木炭,就可用来取暖了。
记忆中,冬天上学,我们每个人手里都会提一个烘笼,里面装上木炭或是红红的火灰。手冷时,就把烘笼儿放到膝盖上烤手;脚冷时,就放到课桌下,双脚踩到烘笼儿边上,那温暖的感觉到现在都记忆犹新。我和同桌,那个黑黑胖胖的女生达成协议,一人带一天烘笼儿,这样能给家里省些柴火和木炭,我们还隔三差五从家里偷偷抓些胡豆、黄豆、豌豆或是红薯放到装满炭火的烘笼儿里,间或有豆子“噼啪”炸开的声音或烤红薯的香味儿传出,有时炸开的豆子会溅得满地都是,扑我们一脸一身的灰。同桌是个馋嘴急性子,时常忘记正在上课,忙不迭地捡起炸到地上的豆子抛进自个儿的嘴里,引起同学们一阵哄堂大笑。结局是一边罚站一边还嚼着豆子。后来,为防止类似情况发生,我央求母亲做了一条长长宽宽的蓝布围裙,盖在我和同桌腿上,既保温,又可防止豆子炸出。当然,我们的鞋子就遭殃了,每天都是灰扑扑的。现在忆起,那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卷。
乡下人冬天去串个门或是几个人在一起拉拉家常,也总离不开一只装满了炭火的烘笼。站着说话时,双手交叉把烘笼抱在胸前,那架式就如同抱着自家的小娃娃那般珍贵;坐着时,把烘笼儿放在腿上或是踩在脚下,暖和且满足。夜间,把烘笼儿塞进被窝,等被窝烤得热乎乎方才取出,在温暖的被窝中渐入梦乡,日子平常却幸福舒坦。
乡下的冬天潮湿,很难见到太阳,洗的衣服不易干透,尤其是小娃娃的衣服和尿布用得又多,这时烘笼儿就派上了大用场,即便是白天,随便走到一家,便可见烘笼儿的把手上,要么搭着衣物、要么是尿片儿、要么支两个拇指粗的木棍儿放上湿鞋,被烤得冒出热气。主人家不时把烘烤的物什翻个面,生怕烤焦了。
记忆中,有一年冬天,母亲为我做了一双新棉鞋,我每天上下学都很嘚瑟地穿着它,新棉鞋被我穿得脏兮兮的,我便私自将鞋面刷洗,又唯恐干不了,第二天上学不能穿,便在夜间把床铺上的烘笼儿拿出来烤新棉鞋,自己却糊里糊涂地在温暖的被窝睡着了,直到母亲闻到煳味才将我唤醒,但新棉鞋已被烤焦了,轻轻一拍鞋面就裂开了,我以为母亲会责罚我,可她只是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我伤伤心心地抱着那双烤焦的棉鞋大哭一场。母亲白天要忙地里的活,只能夜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鞋。一双鞋从剪鞋样儿、打布壳、纳鞋底儿到做鞋面儿、镶棉花,最后上线缝合,费时费力。母亲的针线活虽不错,但也免不了纳鞋底时手指被针扎,母亲的手时常是毛毛刺刺的,摸着很扎手,冬天还会开很多冰口,有时还流脓流水。即使现在忆起那会儿还很年轻的母亲的双手,心里就一阵阵地痛。
如今,烤烘笼儿的岁月早已一去不复返,但烘笼儿陪伴我度过了温暖而快乐的童年,那一幅幅温暖的画面永留在我心中。
马晓燕南充市高坪区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