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柳湾渔歌
2024-10-16

◎梁怀刚

在那悠长岁月的河流里,流淌着无数平凡而又动人的故事,它们如同河面上偶尔跃起的鱼儿,闪烁着生命的光芒。

罗伯,一个“农业户口”的渔民,他的故事便始于金溪镇往蓬安县城方向的水寨门里,静静地躺在时间的河床上,等待着被重新拾起。

上世纪50年代初,罗伯的父亲带着一条渔船,加入了金溪供销社的渔业社,后来罗伯子承父业。几年后,渔业社解散,他便独自一人驾着那条小渔船在大河边以捕鱼为生,成为了全镇唯一的职业渔民。

罗伯高大魁梧,皮肤黝黑,脸庞呈古铜色,四肢健壮发达。夏天里,他常常赤裸着上半身,展现出结实的胸肌和坚实的臂膀,一双布满粗皮老茧的赤脚踏在河边的湿泥上,如同沙漠中行走的骆驼,身后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对罗伯的记忆,停留在一个夏天的早晨,我去河边东河船上撮碳灰捡“二煤炭”。

只见麻柳湾外面的沙河坝边上,停靠着一只晾着渔网的小船,一个穿着汗褂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只小木凳上,埋着头专注地在干着什么。我心中觉得好奇,情不自禁地走到船边认真地看了起来。

只见他在一块油砂石上磨钓鱼钩,那鱼钩是用钢丝加工自制而成,钩尖锋利,倒须深,钩弯小,拴线的钩臂长,尾巴扁。再看那钓鱼线也不是我们钓鱼用的胶线,他用的是猪血,桐油浆过的细麻线。那长长的钓鱼线一圈又一圈旋在船板上的篾篼里,估计长度能拉到河对岸。每颗钓鱼钩的脚线长约一尺,两钓钩相隔三四尺,那一筐渔线上,至少拴有一百多颗钓钩。再看横挂在船侧边浆脚竹竿上的渔网,是用缝被子的丝线拴成的。

罗伯的渔船长约6米,宽约2米,窄窄的前甲板上仅容几筐钓鱼线,甲板上有一块木板盖着的活水舱,是用来装鱼的,中仓船篷是用楠竹篾片夹编辽叶,浸透熟桐油做成的雨棚,棚背上搭着一件蓑衣和一个斗笠,仓里面可容两人卧睡,侧边放着一卷用棕垫裹着的棉被。

船尾放着一口旧锅改制的泥灶,上置一口双耳铁锅,里面放着一把木柄菜刀、锅铲、饭瓢和碗筷。

罗伯见我如此好奇,埋着头一边磨钓鱼钩,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认得你小子,是住在小学堂那边的梁师傅的大儿子”。

冷不丁听他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我不由得感到一阵紧张。

他继续说道:“你没有见过吧?我磨的这些钓,叫排钓,有棕绳那一筐叫滚钩,挂起那铺网叫条网,你看我船篷背壳上还有几只须笼,屋里头还有旋网、拖网,涨水捕鱼用的罾……”

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会给我说这些?只见他从船篷角上取下一个白铜烟杆,擦燃一根火柴,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吐着浓浓的烟雾,接着说道:“我和你爸爸,你家隔壁住的敏爸爸,还有住在下河街的你俊爸爸,都耍得好,我们一起在供销社渔业船上共过事,我还到你家喝过酒,吃过饭呢”。

“后来渔业社解散,你爸爸有手艺、会做厨,被安排到区公所伙食团煮饭,你敏爸爸安排到供销社船上拉船,你俊爸爸安排到街道支部的渡船上推渡,我又回到了打鱼的这条船上。”罗伯接着说。

我见他知根知底,说话憨厚老实,不像“外人”,便趁机问起了他船上这些渔具的用途。罗伯如数家珍,不停向我介绍他一年四季在大河里捕鱼的经验和方法,而我此刻的心情也随着他的渔船飞进了儿时的那段记忆里。

那时我还小,父母视我如“命根子”。父亲无论走哪里,总是带着我一路。

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父亲和敏爸爸、俊爸爸在罗伯父亲的带领下,将渔业社的渔船推过大河,停在了上游方向。只见他们把甲板上的一大堆渔网沿着河往外撒成很大的一个半圆形,然后一边两个人,站在齐腰深的水中,肩上搭着拉船的搭板,两边一齐往河岸边回拖,足足拖了一个小时,那巨大的网圈慢慢拖缩成蓄水池那么大一团,只见网圈中鱼儿不时跃出水面,撞网后又沉了下去,那鱼儿窜来窜去的傻样儿,令长辈们十分兴奋。

罗伯的父亲拿着大网舀,站在船头,将困在网中的鱼儿一条条,一兜一兜生擒,全丢在了船舱里,那天收获颇丰,一大堆各种各样的鱼儿,足足有两百多斤。

最令我难忘的是,我伸手去抓一条长着刺须、浑身滑溜溜的鱼时,被刺得鲜血直流,痛得钻心。罗伯的父亲不但不安慰我,反而哈哈大笑,说我真是一个莽娃儿,不“讲规矩”去抓黄辣丁,不被刺痛才怪呢?

从此以后,我才知道逮黄辣丁要用大拇指和食指卡住它脊背才不会被刺伤。

就在和罗伯相识的那天,他还教我认识了很多鱼,再后来,还教我学会了用蚯蚓在大河边钓黄辣丁、石板条;用青虫、水蚂蚱和小鲫鱼钓鲢鱼;用熟玉米面团和熟红苕块钓鲤鱼;用猪肝或瘦肉钓青鳝、团鱼;用熟蚕蛹和蛆虫钓翘壳和红尾凡……

半个多世纪的风雨沧桑,悄然将麻柳湾下的沙河坝深埋水底,连同那些老鸹、水猫子等古老的捕鱼技艺,也随着罗伯父亲那一辈渔民的远去而成为了历史的尘埃。我站在悠悠河岸,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中涌动着对往昔的无限怀念。我仿佛再一次听到了那些鱼儿在水中欢跃的声音,看见它们自由穿梭的身影,以及渔民们挥汗如雨、满载而归的喜悦场景。

梁怀刚四川省蓬安县人,蓬安县公安局退休民警,热爱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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