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晓英
在教育的河畔，我摆渡了三十七年，从晨光曦微至暮色黄昏，从满头苍翠到青丝霜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努力将天光云影山色树声请进少年的生命，将旭日冷月风雨雷霆刻进少年的年轮，直至上岸。教师节前夕，我有一些话写给你，也写给我自己。
首先，我要写给我的学生，所有曾在我生命里路过的你。
我一直珍惜彼此朝夕相伴、同舟而行的日子，享受着那些平凡而细碎的每一刻：你呢，听好每一堂课，做好每一道题，解决好每一个问题；我呢，备好课，做好设计，讲好一堂课，批改好每一份作业。虽然沉浸于学习的日子有些寂寞单调，有些平淡辛苦。然而，就是在这平湖一样的日子里，我们要努力培育出响彻你一生的惊雷。也许很多时候我有些严格，检查学习任务，督促扫清障碍，要求及时解决问题，但那也只是为了让你打牢基础，学会思考，敢于质疑，善于研究，并找到心之所愿，生之所往。
除了共沐知识之光，我们还携手迎接成长的风暴，一起制造灵魂的养料。“以小养大”是为师最愚拙且唯一的绝招。我只能从平时的小事细节中去经营谋划你的今日与未来，如自习时不能只顾着自己讨论而干扰他人，同学伤心流泪时要及时安慰给予帮助，黑板擦完后可以用湿布抹一遍更显光洁，不能因怕冷贪恋被窝迟到；要认真扫地，及时倒垃圾，懂得尊重他人，学会理解，不与同学计较，体谅父母，学会担当……虽然修筑品德基石、描绘精神底色的过程并不轰轰烈烈，也不惊天动地，但谁又能预料，轻细的蝴蝶翅膀不会掀起一场震撼青春海洋的风暴呢？从日常点滴中，我看得见你挽弓射玉衡的风发意气，也能接纳你恣意奋蹄的任性叛逆。少年情，风云气，怎可虚费？我们年龄与阅历的差异不是厚障壁，而是彼此融合的催化剂。一步一步地试探，发现你情绪的临界点，发现你承受的极限，卸掉你背上多余的稻草；还一次一次地俯身，找到两朵云彼此摇动的高度，抓住成长的契机，让你一点一点地改变，直到你的精神之体上长出坚骨劲羽，一化为鹏，有能力飞向自己的苍穹。
三十几年了，已记不得有多少孩子从身边离开后去了何方。随着我从乡村到城镇的调动，你们也从不同的成长平台飞向了各处。或居同乡近邻，或处南北大江，或偶尔碰面，我都期望并相信着，相信你们都曾为自己博得过一场场掷地有声的回响，都曾在往昔的底色上描绘出自己独有的五彩斑斓。无论是在菜场吆喝、超市服务，还是在医院值班、工厂守夜；无论是在大学求学，还是在社会谋生；抑或已小富大贵，引领业界，我都希望你们遵纪守法，积极昂扬，尽兴于红尘，灵魂干净，生命无悔。
感谢你，亲爱的少年！你的出现，让我的人生画布上失了沉寂、空洞、苍白，长满了翠树、飞鸟、霞光、渔歌、诗篇……你的到来，让一个摆渡者从此晨昏生动，四季丰腴。
渡生上岸，是师者使命；自渡，更像是摆渡人的宿命。教师节，我还要写给了不起的自己，也写给千万同仁，以之共勉。
选择为人师，就选择了与清寂为伴，选择了与繁华相离，甚至可能选择了与凛冽如雪的寂寞与坚硬的万丈孤独相伴。此刻，唯有热爱，我们方能自渡于彼岸。
记得我走上讲台的第一站是在乡下，斑竹小学，三十七年前的一个偏远乡小。可以想见其条件的简陋，粉笔、黑板、教室是最好的教学设备，学校通了电，但常因电力不足而停电，不过有煤油灯可以代用。那时的我，十七八岁，正是激情燃烧的年纪，向往繁华热闹，渴望一缕风，能填自己三万八千梦，然而肥沃的梦偏偏落在了贫瘠的地方，很难以生根发芽。心理落差巨大，难免有些沮丧，惆怅，但这些似乎并未影响我去享受教学的快乐，尤其与学生相处的快乐。那时候的乡下，传统意识浓厚，家长完全信任老师，学生也尊敬老师；同事平时都住在学校里，关系单纯，相处融洽；后山有菜地，前面有小河，校内有水井，空气清新。刚中师毕业的我青涩的程度和台下的初中学生差不了多少，师生之间特别容易亲近。如此自然人文皆淳的氛围，使得热爱很快就抢占了失意的地盘，我渐渐地沉浸于自己的工作，除了钻研学科教学，还劝贪玩的孩子认真写作业，劝辍学的孩子回校，劝打架的学生和睦相处，劝要把孩子拉回家干农活的父母多想想长远的未来。乡村没有娱乐，太过僻静，幽清，空闲时间只好用来进修大学课程，疗愈学历匍匐于谷底的伤痛；也常常读读书，练练笔，为成为一个好船工主动淬炼技艺；这三十多年里，我在这方面似乎一直乐此不疲，甘之若饴。
其实，我的第一批学生从农村初中毕业后，大多数走得并不远，但他们比起父辈，已提高了学历与文化水平，垫高了家族的文化基础，他们的下一代受教育的平台与程度更高，享受的教育资源更优厚。在我调到城里教高中的时候，有几个学生的孩子也从我班里毕业考上了名校，走向了更广阔的世界。
现在想想，热爱无非就是自己要看得起自己所从之业，诚恳以待，倾情以附，可得其中之大乐，可抵尘杂之千绪，此即所谓自渡也。
回望当初，倍感庆幸，在那些日子没有沉沦，反而寻到了心灵的归宿与安宁。一滴酒虽然回不了当初的葡萄，但却始终收藏着年少的气味，虽然后来调到了镇里县里的学校，岁月漫漫，但热爱未减，快乐依旧丰满。
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少年离开了，留下了海量的芬芳气息；老师的年轮厚了，刻满了金针度人的梦想与印记。时序更替，光阴流转，摆渡者的孤独，已算是一个昂贵的花园，因为他储备了在任何时候都能让自己微笑的记忆。
生而为舟子，晨昏闻天籁，我心永悦矣！
蒋晓英南充市白塔中学正高级语文教师，市区高中语文名师工作室领衔人。先后荣获“四川省先进工作者”“全省优秀共产党员”“四川省教书育人名师”“嘉陵江名师”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