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书仪式
2024-09-06

◎廖天元

每年开学,妻雷打不动要和女儿做一件事,就是从学校回来后,赓即拉着小宝贝一起,共同为新书包书皮。做这件事很讲究仪式感,她先让女儿双手涂抹上香皂,叮嘱要在流水中仔细而温和地搓洗,随后打开音响,让整个客厅都弥漫着舒缓美妙的曲子。如此之后,母女俩方才满怀期待地取出书皮,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地为新书穿起“新装”来。

曾经我对此不以为然,总觉得包个书还要搞出繁文缛节,简直小题大做。不过不满归不满,慢慢也理解了妻子的良苦用心,她无非是想通过这样的仪式,让女儿爱书惜书,从而热爱生活,热爱学习。

这样的情形,让我情不自禁浮想联翩。小时候自己也很爱书,课本发下来后抱着书急匆匆往家跑,把父亲存放的报纸抽一叠出来,一番折腾裁剪后把书包起来,随后又认认真真在封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时间。

曾经的报纸和如今商家制作的书皮,从美观上来讲不可同日而语,但基本功效没变,包上书皮,书经得起折磨,一个学期下来,至少可以保证不会面目全非。

给书包上一层外壳,书还是原来的书,但心境却完全不一样,自己付出劳动,和书就有了特殊的内在连接,仿佛就有了不可言说的亲切,这书就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

包书的习惯不止平凡的我辈。后来读书,发现孙犁先生也特别喜欢包书,不仅包,还喜欢随性在书皮上写下一段话,久而久之汇编成书,取名《书衣文录》。孙先生的作品我读得不多,其人其事知之甚少,读《书衣文录》上的文字,才深知这是一个极为率真的“老头”。

20世纪70年代,他很多曾经“遭遇离散”的书籍逐渐得以归还,他深感这些书籍在外的日子久远,不仅“蒙受了风尘,而且因为搬来运去,大部分也损伤了肌体。把它们修整修整,换件新衣,也是纪念它们经历一番风雨之后,面貌一新的意思”。

孙先生包书,包出真情,还获得平静。在这本书的序言里,他说:“在很长时间内,利用所得到的废纸,包装发还的旧书,以此消磨时日,排遣积郁。然后再把书名、作者、卷数写在书衣上面。偶尔有所感触,如果是些不伤大雅的内容,也就随手写下来。说到底不过是写文字的积习难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深意。”

从这段话看来,孙犁先生包书写文,是他对抗孤独、抵御寂寞的一种方式。仔细想来,我们每个人在某一段时间里,似乎都有过这样的心境,当跌入生活的陷阱之后,人人都想从坑里及时爬出来,只不过所选择的方式不同罢了,有的人选择读书、写文,有的人选择打牌、游戏,有的选择种菜、种花……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安顿自己。

平凡的我辈在包书这一简单的行为中,或许并未深究太多哲理,但细品之下,其间的“包”与“做人”之道,却悄然相通。当我们将视线转向现实生活,就会发现,有些人乐于以耿直的名义说着伤害他人的话,以直率之名行伤害之实,这便提醒我们,真正的智慧与修养,并非简单的直来直去锋芒毕露,而是需要像包书一样,用心包裹,如老子所言“曲则全”,懂得迂回与包容,方能达到更加和谐与圆满的境界。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但所有的文化讲究的都是以文化人。“文”最初的意义是“纹”,代表的是图案、纹饰、纹路,需要人通过装饰来展示自己。人类跟动物的最大区别在于,动物可以光着身子不加装饰出来活动,而人从进入了文明时代开始,就要装饰自己,迈入文明时代的第一步就是用叶子、树叶等给自己做条裙子,然后再穿上衣服。

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我们需要的是文质彬彬,做一个真正的君子。

从这一视角出发,我们为书籍包上书皮,固然是给予它们外在的装饰与保护,但反观我们的人生,则更需追求内在的温润与外在的优雅。并非所有包装都意味着虚伪,亦非所有本真都能直接赢得喜爱。“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我们追求的是文质彬彬,做一个真正的君子。

廖天元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市级部门工作人员,爱好文学,先后在中省市30多家媒体发表过文字,喜欢通过写散文解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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