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
“清明之日桐始华”,一候桐花开过,二候麦花飞扬。
这是庄稼生长气息最浓稠的时节,吸吸气,在夹带花香的空气里,农人最陶醉的其实是青,青的渐次葱郁。稻秧青葱,苕秧嫩绿,苞谷苗从地里冒出的互生双叶,像小姑娘扎起的两条羊角丫,还有那些豌豆苗胡豆苗绿豆苗……整个山村都充盈着生长的牵挂和喜悦。
小麦扬花是最夺人眼球的,成为这一时空里“众生”同台竞技的主角。小麦是一年的主粮,用它做出来的各种样式的吃食太令人倚仗和爱恋了。扬花授粉是颗粒饱满的保障,蜜蜂蝴蝶之类的大自然精灵们忙不过来,好在有花信风。
“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风”。人间四月天,是小麦的洞房花烛夜。花信风带着暖阳温柔地吹,像母亲用嘴吹凉滚烫米糊喂食婴孩的动作,一遍又一遍,不疾不徐。“薄晚微云疏过雨,一番小麦颤轻花”。麦花细小如蚁,又米白又鹅黄又粉嫩,风一吹便轻易脱离麦苗,像蒲公英一样轻盈,在麦苗的头上纷纷扬扬。麦花是留恋麦苗的,也是务实的,它不像蒲公英那么追求浪漫而散漫,不会老在空中游走,似乎带着使命地只一跃,在有了高度的舞蹈后旋即收敛,才一张扬便有了自律回归母体。是对母体的依恋,更是对母体的回报,它们自由择偶的行为纯粹地带着使命,带着自身终极的目标和抱负,这一点与人类“传宗接代”的思想行为仿佛是共通的,让人起敬和欢喜。
花信风也是有脾气的。四月里似乎总有那么一两回猛吹,像小孩儿拿了吹火筒对着灶膛,一忽闪一忽闪的,火焰满膛飘来荡去。麦苗东倒西歪,在花信风邀来雨助阵的肆虐中努力站稳立场。父亲总在这时候到来,披蓑衣戴斗笠拉竹篾条,扶起一些已经匍匐的麦苗,像扶起跌倒的儿女一样鼓励与警醒,“站直啰,别趴下!”
麦苗是不会低头的,孱弱的身躯有着挺立的气质,似乎杜甫瘦削的身板昂首咏《望岳》,又如箭羽立起来。那些箭芒一样的麦芒,条条都指向空中,分明就是一个个玉树临风的汉子,有着傲然、凛然与毅然的岿然;又如万箭从空中射来土地——靶心一样的地心分明是疼痛的,一如母亲的分娩揽住了十二万分的幸福和欢喜。
麦花欣欣然。发完脾气的花信风回归了花信风的本性,麦花大受鼓舞,看似又开始满地氤氲欢蹦乱蹿,其实是带上了使命感重新出发,要去寻找一场农事的成熟与饱满……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当满山杜鹃花红遍的时候,卧在麦苗荫庇的润朗的泥土上歇憩的麦花,终于听到“布谷布谷,种禾割麦”的呐喊声响起,方才放心地匍匐在孕育生命的胸膛安然入睡,静待又一个轮回的灵性飞扬。
突然有一天,我改了袁枚的诗吟咏——白日有到处,光阴恰自来,麦花如米小,争与牡丹开。
驼铃本名何骑鳌,四川西充县人。文字散见于《牡丹》《短篇小说》《四川散文》等纯文学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