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奎(西充)
每到季节来临,野地里的马齿苋也生长起来了,紫色细长的茎条平卧着向外散铺,密密地缀着肥厚叶片。在骄阳照耀下,它闪动着无限绿意和盎然生机,也悸动着我满心的思念。
这时,眼前总浮现着父亲的模样。他穿着宽大的衣服,敞着衣襟,伫立在大院内那棵高大的银杏树下,左手叉腰,右手提着一个口袋,袋子鼓鼓囊囊的,有些坨红的脸上满是笑意。
父亲每次来,总要提前给我打电话。我下得楼来,父亲将印有字的红色包袋子提给我,对我说:“葵儿,刚割的马牙草,拿回去放在冰箱里保鲜,没事我就转去了。”
这样的场景历历在目。父亲要转去的地方有两里地远,那是建在小山岗上的一个单位小区。我进城工作后,父亲也进城找了这个门卫兼清洁的工作,每月能有一千多元收入。之前,我听说马齿苋能治肠炎,便四处搜寻。
父亲知道后,便在小区旁山坡上辟一小块地种上马齿苋,这种野菜生命力强,连门岗前的花盆四沿也见缝插针地欣欣然生长着。每年春夏时节,隔上一段时间,父亲总要站在那银杏树下,递给我一个沉甸甸口袋,里面堆放着整整齐齐的马齿苋,当然还有他亲手包的鱼儿饺子。站在大院内的父亲神色与平时迥异,仿佛有莫大的欣慰。
记得那年考上师范,父亲对我说,葵儿,你是坝上第一个走出农村的娃娃哟。为此,父亲邀乡邻办了宴席,还放通宵电影。送我去读书的山路上,父亲背着行李对我说:“你要努力学习哦,你是适合坐办公室的。”坐办公室,乡下人朴素地认为就端上了铁饭碗。当时,十四岁的我,只作笑谈。二十多年后,竟然真到城里坐进了办公室,现在想来,父亲看得多真、看得多远、希望是多么的热烈。
穷不怨父,少年不懂事的我,却或多或少怨着父亲。那年小学升初中,全村三十多个同学,包括我在内才十人升入初中,那几个同学早早缴了学费,而我在焦急中等到开学前一天深夜,父亲跑了村里村外才凑够20元学费,这让我一直很自卑。学校开表彰会,要上台领奖的我,恳求母亲找一条没有补疤的裤子,对内向的我来说,穿补疤裤子上台是一件多难为情的事。父亲在生活的漩涡中挣扎与拼搏,我却自私地将一切怨气都倾泻到了父亲身上。年少不懂父母恩,说的就是我啊。
父亲很健谈,只是在有时。父亲患有支气管炎,一段时间的吃药,咳嗽不见好转,在我的坚持下,送他住院,结果检查为肺癌,巨大的肿瘤挤压着肺部动脉。我陪在病床前,满怀愧疚地望着父亲满是沟壑的脸庞,主动与父亲拉上了家常。父亲很高兴,讲起了他的童年往事,摆起了坝上人家的渊源,说起了他年轻时早出晚归脚撵脚挣工分的经历,以及在外地做工的故事……整整一上午,我都在倾听父亲的讲述,回应着他的讲述。那天,父亲说,聊得好开心,好久没这样畅快了。作为儿子,我十分惭然,以前常常带东西看望他,但这样的交流屈指可数,很多时候都是要求他要这样不要那样,却没有用心地去倾听父亲、感受父亲。突然间,我不曾记得对父亲的怨,对自己的怨却与日俱增。心中的怨,就像马齿苋一样,酸涩地泛满了整个胸膛。
父亲是粗犷的,又是细腻的,用一句时尚的话说,也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啊。父亲最爱包点鱼儿饺子,饺皮是自己用面粉和的,用擀面棒擀的,馅则是切得细细碎碎的腊肉粒,加上一样切得细碎的卷心菜、香菇或野菜等搅拌混合。合上饺皮时,左一捏右一按,按拢后就成了一条“鱼”,饺皮合处就是“鱼鳞”,煞是好看。煮熟后,轻轻咬上一口,腊肉的肥腻糅合在菜蔬的清香里,味道真的好。
我爱人常说,父亲包的鱼儿饺子真香!这两年包饺子时,爱人总叹道:要是父亲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