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广
陈寿《三国志》中共有23篇人物传是排在目录上却并没有实际文字的。想来原因很复杂,但其中最使人痛惜的是缺少了汉末名重天下的人物“建安七子”之首孔融(公元153年-208年)的传。
孔融只比曹操大两岁,是同代人,《三字经》中歌颂“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所以当孔融四岁成为楷模的时候,曹操还在满地爬呢。谁能料到五十多年后,两人因结怨终为水火不容,孔融被曹操灭族。
陈寿仕途坎坷,先在蜀汉为官,蜀亡后为魏官;转眼魏又亡了,再为西晋的官。两度沦为亡国之臣的经历,注定了他写《三国志》时必然特别谨慎小心,字字考究。魏晋两朝的交替是禅让的,所以西晋对魏还算是尊重的,客气的,魏武帝曹操基本是正面形象。这就注定了写曹操对立面的人物是非常难的,恰好孔融就是这样一位有影响的对曹操很不满的人物。陈寿写“魏书”时应该是考虑到这一点的,他把“孔融传”放在“魏书”第十二卷中,和另外几位同样命运的人物并列。可实际上《三国志》中并无孔融传的文字,究其原因,不可能没有史料,应是“不能”。陈寿只在同类代表人物崔琰传的结尾写下触目惊心的一段文字,“初,太祖(注:指曹操)性忌,有所不堪者,鲁国孔融,南阳许攸,娄圭,皆以恃旧不虔见诛。而琰最为世所痛惜,至今冤之。”陈寿原本要给孔融等人单独列传的遗恨和缘由都在这五十字里深埋。整个“魏书”有十七个人物缺传,唯独在崔琰传后专门补了这么一笔。陈寿之苦,苦不堪言。
过一百来年,历史来到了南北朝第一个中兴王朝宋,一时间经济繁荣文化大兴。几乎同一时期涌现出三位显赫于后世的人物。一位是裴松之,他受皇帝委托,专门为陈寿《三国志》做注,补充的大量史料源于魏晋许多人物的文字和宫中文书,使裴注和陈寿原著的文字几乎相当,都具很高的历史价值;第二位是史学家范晔,众所周知,他写的《后汉书》是后世所称“前四史”之一;再一位是文学家刘义庆,他的《世说新语》被后世称为笔记小说小品类文的先驱。“孔融让梨”的典故就出在后二位的著作中。原文很短:孔融“年四岁时,与诸兄共食梨,融辄引小者。大人问其故,答曰:我小儿,法当取小者。由是宗族奇之。”
这就不由使人产生遐想,裴松之应该大概率也是知道“孔融让梨”这一史实的。甚至可能同时代的三位手上关于孔融的材料出自同源。裴松之专门在陈寿那段滴滴血泪叹息的文字之下,为“鲁国孔融”作了两千多字的长篇注释,并指明大量史料源于范晔、刘义庆,至少说明他对二人的著作也充分肯定。但写孔融儿时,却选了另一件事(见本期“悦分享”)。
也可能“孔融让梨”一开始并未引起特别关注。直到几百年后的南宋,这个故事被编入了最早的《三字经》,由此传开直到如今。《三字经》曾数易其稿,但这故事一直没有替换过。以至如今一般人只知道东汉末年那位懂礼而可爱的少年,对其成年却知之甚少。
当然,如果我们再大胆假设一下,南北朝时代那三位先贤手中所拥有的孔融史料,原本就是陈寿当年未定稿或未问世的“孔融传”,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孔融让梨”应在魏晋时期就已流传开来了。
正如我在另两篇读书笔记“絮谈诸葛父子得驴”和“絮谈‘曹冲称象’”中所言,今天的我们并不知道当年惜字如金的陈寿为什么要把这两个小故事原原本本写进《三国志》的正文;同样,我们也只能揣度陈寿裴松之为何不愿把“孔融让梨”写进《三国志》和《三国志注》。我们只能接近历史,却不能真实还原历史,这正是我们读书时的遗憾或美感。
冯文广文化学者、教授。先后在省内几所高校任职任教。退休后热心川北地方史和民俗学的学习和宣传。曾发表《果城旧事》《草根岁月》等系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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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孔子二十世孙。十余岁见名士李膺,曰:“我祖先孔子和您祖先老子亦师亦友,所以我和您是累世通家啊。”众人称奇。大夫陈炜说:“小时了了者,大了也未必。”融答曰:“如您所言,您小时候一定很聪慧的。”李膺大笑,对众人说:“这孩子长大必为伟器。”
——摘编自《三国志》卷十二裴松之注“鲁国孔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