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
我的父亲,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人,他就像一粒尘埃,即便掉进沙堆里也难以寻觅。但在我心中,他却伟大得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远远便能望见,那身影挺拔而雄伟。
我从小在南部县建兴镇农村长大,我的父亲与祖父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靠种地、打零工把我养大。他是一个砖匠,用手中的砖刀为我和我妈筑起一个小家。他没有文化,只读了小学一年级,靠出卖体力换取酬劳。长年累月,他的双手长满了老茧,年纪不大,但满脸褶皱,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左邻右舍都讽刺他,说他是做牛马的命。
我的父亲没有文化,没有人脉,除了靠卖力气为生,他似乎没有任何办法。他不识字,也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为人仗义没有心眼,待人接物无不推心置腹,但心直口快,容易得罪人。他一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新疆,不是去旅游,而是去打工,除此之外再没有出过四川,一辈子没有正儿八经旅游过。他视财如命,源于从小家里穷,他住过漏雨的茅屋,对贫穷感受最深。
父亲虽然不是高干,也不是商贾,但他对我的爱丝毫不逊于那些富家子弟。富家子弟有的玩具,吃的用的,他都会尽量满足我,哪怕是省吃俭用,哪怕是外出打工,他都会挣钱给我买。20世纪90年代,我还在读小学,我的父亲就从新疆给我带回了皮靴。皮靴在那时的农村是很时髦的,我穿着皮靴在屋里来回转悠,靴子发出的哐当声,满是童年趣味。
小时候,父亲带我逛建兴镇,我看见一顶解放军的帽子,我对父亲说:“爸爸,我长大了要当解放军,我想要那顶帽子。”我爸二话不说,就给我买了那顶军帽。为此,我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了好几天。一天夜里,我戴着解放军帽趴在桌上玩耍,帽子被油灯给点燃了,我的解放军梦也随之破灭。
又有一回,我在邻居家里玩,看见邻居家在吃黄鳝,我特别馋。回家吵着要吃,那个年代黄鳝的价格很贵,川北农村家庭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猪肉,哪里还买得起黄鳝。于是,父亲就砍了竹子,用钢丝和钳子,做了一把竹篓子,趁着月色,打着手电筒,带着我去田里夹黄鳝。我分不清是黄鳝还是蛇,踩在一根又粗又长又滑的黄鳝身上,吓得蹦起来,惊恐道:“蛇……”我爸用手电筒照了过去,说:“明明是黄鳝,哪里是蛇。”我惊魂未定。用了大半夜时间,我们夹了满满一筐黄鳝,回家后母亲做了黄鳝羹,一家人美美吃了一顿。父亲幼年放牛,后又常年摸鱼、逮黄鳝,患了风湿病,一双老寒腿,终生不愈。
我家的老屋,九几年已经不能住人,泥巴混合麦壳敷的墙,每逢雨雪天气,墙就透风,厨房后面的墙还倒塌了,用苞谷秆遮挡。无可奈何,只能借钱修楼房。1998年,父母借了七万块钱建楼房,那个年代,七万块不算小数目。当时,我看到村里有小伙伴骑自行车,心里特别羡慕,渴望自己也能拥有一辆。于是,我在父亲面前不停地念叨。当时家里正在修房子,经济并不宽裕,但父亲还是借钱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这辆自行车一直陪伴我骑到初中毕业。如今,那辆早已报废的自行车还搁置在我家的屋顶上。每当看到它,我的心中便会泛起涟漪。
成年后,我通过自学,取得了高学历。由于父亲思想固化、文化程度不高,我们之间渐渐产生了代沟,难以进行正常的交流,很多现象他根本无法理解。不过,我尽量避免与他发生交流冲突。因为我知道,至少在他的认知世界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时光飞逝,转眼间,我已年过三十,迟迟未婚,对逐渐衰老的父亲来说,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成为他挥之不去的苦楚。
岁月悠悠,父亲的脊梁不再挺拔,皱纹也爬满了他的脸庞,可他给予我的爱,却如陈酿的美酒,在时光中愈发醇厚。
周林南充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