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鸿
在城市的喧嚣与霓虹之中,偶尔会有一种味道,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温柔地勾起心底最深处的乡愁。那味道,源自儿时巷弄深处的一缕炊烟,是无法割舍的温暖与慰藉——南充的锅盔,便是这样一份承载着无数故事与情感的味觉记忆。
最初想到把面粉做成圆饼烤成锅盔的人,是否因为妙手偶得呢?也或许经过了长期的实践?——其实,我们从不思考这个问题,只循着那喷香的气息往小巷深处走,目标明确地找锅盔,解馋。
一个案板一个空心火炉就是“出产”锅盔的全部家当了。炉边站着忙碌的老板,大多是分工明确的夫妻俩,各做各的,相互配合,有条不紊。
做这营生的人,我们称之为“打锅盔的”。
忽略掉和面揉面做面剂的过程,只找最重要的部分“打”来说。锅盔,可不就是劈里啪啦“打”出来的吗?那可是个力气活技术活。擀面杖在手里挥舞着,在面团上拍打着,面团变得那么软那么筋道。捏出的一个个小面剂那么敦实圆润,就像蹲坐在案板上的小胖墩娃娃,接着,它们被一一擀成长条、抹上酥油,又给层层卷起、往那芝麻粒里一蘸,再用掌心压扁,到平底锅上烙几下,一个个扁圆的锅盔就成型了。先前那些芝麻粒都不偏不倚散布在锅盔表皮最中心的位置,画龙点睛一般奇妙。那炉火正旺,炉膛里的“半壁江山”里还有一批烤到半熟的锅盔,拿夹子把新做的放进去,顺便也把先前的翻个面。平底锅搁在火炉上,又要“打”下一批锅盔了。
几分钟过后,麦香四溢,无孔不入。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与期待中,“打锅盔的”终于夹出了一个个黄灿灿热腾腾的锅盔。它们落在案板上,轻轻弹起,就像一个个大肚的胖罗汉。
烤锅盔的间隙,老板娘一直忙着拌凉粉。凉粉是先前做好的,宛如一块温润的玉。她拿旋子在“玉”上一圈一圈地刮过,一条条晶莹剔透的凉粉就被“旋”着进了盆里。跟着进去的有漂浮着白芝麻的红油、乌黑的酱油、黄棕色的醋、黄的姜末、绿的葱花、白的蒜泥……搅拌均匀,老板娘拿刀把锅盔的“大肚”剖出个口子,倒入凉粉。
喷香酥脆的锅盔包裹着柔软而有韧性的凉粉,滋味丰富的调料正点点渗透到深层的锅盔里,“嚓”地一口咬下,锅盔和凉粉仿佛在舌尖上跳起了华尔兹。这酥脆麻辣的锅盔灌凉粉,就是满汉全席也不换,就连红油挂上嘴角,食客们也顾不上擦掉。
还有那些匆匆赶来买三五个锅盔的人,多半是做锅盔回锅肉。五花肉被煎成了“灯盏窝”状,把锅盔横三刀斜三刀切成菱形块放入,舞动锅铲让它们交融、会合……再撒下一把乌黑的豆豉、一把翠绿的蒜苗段,起锅。薄薄的锅盔片吸入肉汁油汁变得饱满润泽,油亮亮的锅盔回锅肉,多么诱人的一道家常菜啊,且无须多余配料,色、香、味、型俱佳,锅盔就是其中的主角儿。
我离开家乡南充多年,每每想起锅盔,都能准确地回忆起那温暖的麦香,还有“打”锅盔的每一个步骤,都能清晰浮现在眼前。吃过各地不同的锅盔和馍,我还是最喜欢南充“打”出来的酥脆锅盔。
罗鸿四川南充人,现居都江堰。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中国作家》《星星》《四川文学》等,著有散文集《吾家有美》《此地有名》《烟雨塔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