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洪
我对豆瓣酱情有独钟,不仅因为它是我们四川人的最爱,还因为在我成长过程中,它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进城不久,便很少吃到我与母亲一起动手制作的豆瓣了。有几次,已经八十多岁的母亲坚持要做,做儿女的都阻拦,怕累着母亲,假装不在乎地对母亲说,现在市场的豆瓣很便宜,几元钱一瓶就能买到。
其实,我还是想念母亲做的豆瓣酱,特别是一家人共同制作的家庭豆瓣酱,那是世上任何美味都无法替代的佳肴。那豆瓣酱有一种醇厚的清香,有一种亲情的温馨;自制的豆瓣酱在太阳下晒得充分,所以又多了一股太阳烤晒的味道。
小时家里很穷,七口人,我最小,但每年制作豆瓣酱的情景,却犹如昨日般清晰。
做菜少不了油和盐。盐虽易得,但油却成了家里一大难题。能干的母亲用豆瓣酱解决了这一难题,豆瓣酱有了,至少炒菜少放点油,菜也特别的香。所以,每年七八月份,我家总会做三大坛子的豆瓣酱。
豆是我们自己家菜园种的胡豆,又名蚕豆。每年立冬后开始播种,记得小时候放学后,我常帮父母丢种子。胡豆不占地,常种在边角地或坡地。一个人用锄头挖出一条小缝,另一个人将每窝大约两三颗胡豆连同一小把农家肥,一起放在小缝里。种子丢好后,锄头往后一松,泥土就盖住了种子。因为我家做豆瓣需要的胡豆多,所以,屋前屋后的空地几乎都种满了胡豆。惊蛰过后,胡豆冒出了嫩嫩的尖,几场春雨后,胡豆苗就会长到一尺多高。到了夏天,碧绿的胡豆苗中,便缀满了好看的胡豆花。胡豆花很特别,白花瓣前沿为白色,花瓣靠花柄的地方为黑白相间的花纹。花瓣谢了,便会长成豆荚。胡豆花盛开的时候,像是胡豆苗间停栖着只只美丽的蝴蝶,微风吹来,好似蝴蝶展翅欲飞,把我的农家小院衬托得诗情画意。那时的我年小尚不懂事,常把胡豆花摘下来,含在嘴里吹;胡豆花吹出来的声音清脆悦耳,给我的童年增添了很多的欢乐。
仲秋时节,胡豆荚开始出现;夏天一过,胖乎乎的胡豆荚开始成熟。放暑假后,我帮着爸妈和哥姐将胡豆荚收回晾晒,去掉豆壳,青色的胡豆便颗粒饱满,差不多会装满整整一箩筐。
胡豆晾晒干后,一家人便利用下雨天,在家磨豆。豆是提前泡好的,大约泡十天后便可磨豆了。磨豆的工具很特别,就是几张圆圆的石板,我家磨豆的石板不知用了多少年,光滑,结实,沾上水还透着淡淡的绿光。磨豆是个技术活,磨轻了胡豆纹丝不动,磨重了,把豆子压碎了,豆瓣就不香了。最好的效果是将胡豆磨成两瓣,拣去胡豆皮,洁白的豆瓣就脱颖而出了。石板很多,有人磨,有人拣豆皮,团结协作,用不了一天工夫,几大盆鲜香的豆瓣就出现在眼前。
下面一步就是豆瓣酱最关键的一步了:豆瓣发酵。将磨好的不带水分的鲜豆瓣,铺在竹子编的簸箕上,然后用鲜嫩的南瓜叶盖上,这技术含量高的活当然是母亲做。母亲凭着几十年的经验,把这些我们看来极为神秘的技术活做得轻车熟路。豆瓣铺的厚度,南瓜叶盖几层,放在家里什么地方温度湿度刚好,记忆中母亲从未失误过。发酵一周后,豆瓣便开始长出了黄色的绒毛,金黄金黄的,那就是黄菌,豆瓣酱的鲜香,这黄菌的质量就是关键了。
豆瓣黄菌发酵成功后,便拿去太阳下晾晒。同时,母亲开始准备做豆瓣酱的辣椒了。辣椒是自己家种的,长长的,颜色鲜红。村里的人大多把辣椒拿去用专门的机器打碎,而母亲却年年坚持自己用菜刀慢慢地切碎。母亲说,虽然麻烦些,但这样做的豆瓣酱更加提味。每年的七八月份是南方最酷热的日子,这也给豆瓣酱的制作创造了合适的天气条件。切好的辣椒末装在几个大缸里,放好盐,便放在烈日下曝晒。曝晒三五天后,再把发酵好了的豆瓣放进去,再辅些作料:大蒜末、花椒粉、姜末、酱油等。再拿到太阳下晒,每周轻柔地搅动二至三次,如此这般,半个月后,豆瓣酱基本就做好了。每年,母亲会把做好的豆瓣酱用几个坛子封闭起来,用时才打开。母亲做的豆瓣酱贮存的时间特别长,记得有一坛,竟放了三年不坏。
如今,我时常怀念母亲做的豆瓣那独特的味道,更深深思念豆瓣酱香气中蕴含的浓浓亲情。
刘兴洪四川省蓬安县人。有诗文集《雪天我是森林里的猎人》《开花竹》《红毽子》等。